封刀

【空笑】破魔（四十八）

岳空本以为自己又要挨上冷静一顿骂，可是这次汇报完情况之后，她却只是点点头，示意他可以离开了。

“冷队……要不您还是骂我一顿吧……”岳空脸上的笑容满是苦涩，“这会儿有个人骂我几句，我还痛快点儿。”

“我还想有个人来骂我一顿呢。”冷静的表情比岳空的更苦，“早知道会是这样，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笑笑来猎豹。”

两人一起沉默下来，半晌，冷静终于拍了拍岳空的肩膀：“幸好你提前卸了弹匣，我替笑笑，替冷冰，替猎豹谢谢你。”

汇报工作的时间不算短，但是岳空回到医疗部的时候，龙叶的抢救还没有结束。穆青那边倒是已经帮郭笑笑完成了抹除记忆的催眠。看到岳空站在抢救室门口，他便走上前去打招呼。

“郭笑笑那边应该没问题，观察一晚就可以出院了。”

“行啊，可算有一点好消息了。”岳空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。

“所以你能去歇会儿了吗？”穆青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老队友兼老朋友，“等会儿郭笑笑醒过来，你就用这副模样去见她？”

“我哪副模样了？”

“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。”

他本来以为自己也不过就是一脸疲态，撑死加上点青胡茬和黑眼圈，可是走到镜子跟前洗脸的时候，也不觉被那副活死人模样吓了一跳。这当然有他伤愈不久的因素，但恐怕更重要的原因，还是在与奥斯本见面的时候，为了对抗他的催眠而不知不觉消耗了大量精神。

“九阶还真是不一样。”岳空不觉长长叹了口气，可是转念一想，这倒是一个拉所有人一起做催眠对抗训练的好理由。能把所有人拉过来一起训练，就不用对郭笑笑“搞特殊”，进一步的，也就不用在她面前编太多的谎话去遮掩。

于是他胡乱吃了点东西，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坐下来。一来可以稍事休息，二来只要龙叶的抢救有了结果，他就能立刻知道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抢救室的大门终于打开，他立刻睁开眼睛站起身来，却发现一条毯子顺着身体滑了下去。弯腰准备去捡时，郭笑笑已经抢先一步将毯子抓住。

医生自觉的走上前来讲述病人的情况：“胸口那一枪本身并不致命，但是因为身体损耗太严重，各个器官都已经透支，现在还没有度过危险期。”

这结果并不算意外，岳空点点头向医生道谢，目送着龙叶被推进那间有特制门禁的病房。回头想跟郭笑笑说点什么，却发现她的目光正追随着龙叶，脸上的表情不但有心疼，还有微妙的自责。他知道自己的搭档天性善良，哪怕是“敌人”，也可以为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。可是他更知道，郭笑笑现在的情绪，分明还在受着那场催眠的影响，此时的龙叶在她眼中，只怕还有至少一半是冷冰的样子。

等到龙叶消失在视线里，郭笑笑也终于回过神来。她想对岳空说几句安慰的话，却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
岳空倒是早就想好了从哪里开始说：“你藏起来的枪，萧云杰给你取回来了。”

郭笑笑点点头，脸上现出欣慰的神情。

“不再歇会儿？”

“睡够了，想出来走走。”

“身上不疼了？跟你交手的可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改造人。”

“不耽误我出来透气。”郭笑笑说罢，不自觉的抿起了嘴唇。

“好，那你接着透气，我去歇会儿。”岳空说着，起身作出要离开的样子，眼睛余光却关注着搭档的脸色，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，便回过身来，“怎么这个表情？是有话要跟我说吗？”

“我……”郭笑笑的双手不自觉的揉搓的衣角，许久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，“我做了个噩梦。”

“噩梦？”岳空心里一紧，脸上却还是不解的神色。

郭笑笑却又将嘴抿着，不肯再说下去。

“要不……我们回屋说？”

郭笑笑沉吟片刻，终于点了点头。岳空便将那条毯子拿在自己手里，同她保持着刚刚好能感受到对方气息的距离，与她一起回了病房。

郭笑笑坐回床上，又沉默了一阵，终于艰难地说道：“我……梦见冷冰了。”

到这时，岳空才敢将担忧的神色光明正大写在脸上：“受了伤就是容易多想，早点把身体养好就没事了。”

“不是……我……”郭笑笑又将握在手里的被角揉搓得皱皱巴巴，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，“我梦见在那个山洞里，她还活着，但是被人控制了，她让我救她，我就对控制她的人开枪，可是那个人倒下以后，我却发现……”

她再一次沉默，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。岳空已然猜到后面的走向，却不能说什么，只是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后背，好让她稍微定下神来。

她终于有了一点勇气继续说下去：“发现倒下去的是你……”

“这就是你带伤去给我送毯子的原因吗？”岳空用调笑的神情遮过真实的情绪，“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赚了？”

这态度让郭笑笑心里轻松了些许。可她终究没有像平常那样回他一个嫌弃的眼神，反而低下头去，闷闷地说道：“那个梦……太真了，所以我总觉得今天应该对你好点儿。”

“你不是一直对我挺好的？”岳空再次勉力作出笑脸，然后开始试着改变话题的走向，“说起来，你知道龙叶是怎么逃出去的吗？”

“怎么逃的？”她知道岳空是故意转移话题，而她也的确需要一点别的东西来冲散那个噩梦带来的影响。

“其实她从第一次找我的时候，就已有了失败被抓后的备用计划。被扣在总部的那段时间，她一天也没闲着，甚至在拿着我们的工作人员练习催眠。”岳空苦笑着将各个部门拼凑出的调查结果转述给了自己的搭档，“等到医疗部的人终于在她的暗示下相信她已经死亡，她就趁自己的‘遗体’被拉去处理的时候偷天换日，逃出了猎豹的控制。再后来，就是假龙森要见我，然后龙叶趁机偷袭你的潜伏点，将你带走的事了。”

说到这里，岳空暂时停顿下来，给了郭笑笑一点复盘当时情形的时间。

“她身上带了几十公斤的装备，可是脚步却轻到连我们的耳机都捕捉不到。”郭笑笑陷入回忆之中，“等许阳发现她的时候，我已经进入了她的攻击范围。我的格斗技术，不说多好，在人类里也应该算第一梯队了，但是龙叶的速度和力量都……”

“速度，力量，耐力，不但远远超过普通人，也远远超过已知的其他改造人。”岳空接过她的话茬说道，“因为她所使用的改造技术，不但可以激发人体本身的‘潜力’，还为她增加了新的‘供能装置’。”

“就是你开枪打坏的那个？”

岳空点点头：“可是比起技术上的更迭，整件事里最让我觉得可怕的一点还是，她出逃后所采取的大多数行动，都是在已经被催眠的情况下进行的——在她给我送完那封信之后，假龙森就主动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她，然后趁她因为不能接受事实而情绪崩溃的时候将她催眠……”

“被催眠？”郭笑笑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岳空的脸，“被催眠的人真的能有这么优秀的战斗思维吗？”

这问题曹奔问过，其他人也在心里默默的问过，而它的答案跟所有人想的一样——没有。那些临场应变并不是被催眠的龙叶想出来的，而是那个远程操控着她的幕后黑手想出来的。

“至于龙叶为什么能够被远程操控，我想，也跟她接受的身体改造有关。”

“那……那个假龙森到底是什么人？”郭笑笑想起录像带里那张扭曲的脸，背后不觉升起一阵凉意。

“他现在有别的称呼了。”岳空答道，“他说，别人都管他叫奥斯本。”

“还真是《白马酒店》。”郭笑笑听到这名字的第一反应跟岳空的也差不多，“他的等级应该很高吧？”

“他自称是九阶。”

“那他的实力呢？”

她虽然还在问着，但是岳空的表情无疑已经给了她答案。

“我个人觉得，配得上高阶。”

“那他有没有把你催眠？”郭笑笑忽然开始紧张的打量着自己的搭档。

“他要是把我催眠了，我这会儿来找你，冷队还不得把我人道毁灭？”岳空努力调节着谈话的气氛，“不过，我怎么说也是经过反催眠训练的人，他只是跟我面对面谈话就能有那么强的压迫性，也相当说明问题了。”

那么，如果有其他辅助工具，再加上一点合适的环境条件，就算已经熬过了那么多试炼的岳空，也不见得就能抵抗得了。郭笑笑看着搭档比自己还惨淡的脸色，又开口问道：“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做一点针对性的训练了？”

郭笑笑说出这句话，岳空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，可他的心中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多少。

“怎么了？”郭笑笑的担心不由得加重，“是不是不舒服？”

“挨打的是你，你倒来问我？”岳空连忙冲她笑起来，以证明自己并没有大碍，顿了顿，又说道，“改造人的威力，你也算是见识了。”

郭笑笑不自觉的摸了摸之前被踢到的肋下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：“龙叶……她……”

一半是对冷冰感情的投射，一半是对岳空心情的担忧，提起龙叶时，她的心居然也开始隐隐作痛，眼中甚至泛起了一点泪光。

岳空却藏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：“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去同情她了。”

郭笑笑并不擅长安慰人，这种时候能想到的，也只有全力支持他的下一步行动：“那……我们要做什么？”

“当然是好好休息了。”他尽可能试着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，“反催眠训练对精力和体力都是巨大的考验，带伤上阵是不行的。”

他一面说着，一面起身关了病房里的灯。

接下来他会去哪里？是龙叶的病房外吗？郭笑笑不自觉地胡思乱想着，岳空却又折回她的床边，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，然后趴在了床沿。

短暂的愣神后，她开始伸手推人：“要睡也别睡这儿啊，那边不是有床？”

“我就喜欢这儿。”一句无赖似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，郭笑笑听到的却只有疲惫和恳求。

“这么睡明天肯定浑身疼。”

她本想把这句话说得更强硬一点，可是真说出口的时候，却全是妥协的气息。

黑暗中，她隐约知道岳空的手搭在了自己身上。那只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，只是一点点将掌心的温度透过被子传递给她。

仅此而已，可是她原本不安的心情好像已经平复了大半。

恍惚间，她仿佛回到了在冷冻车里度过的那个夜晚。那时候为了任务，她不得不单方面接受他的温暖和保护。

但这里不是冷冻车，她既不需要为了任务一直缩在他的怀里，也没有因为被冻僵而无法行动。一念及此，她慢慢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，回应似的搭上了岳空的肩膀。他的肩膀很宽，很结实，扛得下一切，只是扛得久了，肌肉也僵硬得过分。

原来天天喊着要她放松的人，自己也有这样放松不下来的时候。郭笑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，用她细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揉捏起来。